我的(de)2025年復活(huo)節假(jia)期(qi)之旅，最后一站是在(zai)英國南(nan)部的(de)樸次茅(mao)(mao)斯。這(zhe)里是天然良港，海(hai)事相(xiang)關博物館(guan)林立，幾(ji)乎濃縮(suo)了英國海(hai)軍八百多年的(de)歷史。以(yi)前學習二(er)戰史，敦(dun)刻爾克(ke)大撤退(tui)、諾曼底登陸都在(zai)這(zhe)一帶。這(zhe)讓我對樸次茅(mao)(mao)斯一直(zhi)心馳(chi)神(shen)往。

意外發現，臨時下榻的酒店隔壁，就是樸次茅斯足(zu)(zu)球俱(ju)樂(le)部球場，步行不足(zu)(zu)3分鐘，索性去看(kan)看(kan)。

在(zai)足(zu)球(qiu)領域，樸次茅(mao)斯(si)足(zu)球(qiu)俱(ju)樂(le)(le)(le)部(bu)(bu)不算知名。從我(wo)看球(qiu)開始，似乎沒有特別關(guan)注到這(zhe)(zhe)個(ge)俱(ju)樂(le)(le)(le)部(bu)(bu)。這(zhe)(zhe)也符(fu)合(he)常(chang)理，大多數球(qiu)迷關(guan)注的都(dou)是(shi)主流聯(lian)賽(sai)和豪門(men)俱(ju)樂(le)(le)(le)部(bu)(bu)，現(xian)代足(zu)球(qiu)本(ben)來就是(shi)球(qiu)技、資(zi)本(ben)、傳播多方糾(jiu)纏的結合(he)體。通(tong)常(chang)情況下，非本(ben)地球(qiu)迷不會關(guan)注到家(jia)門(men)口的小型俱(ju)樂(le)(le)(le)部(bu)(bu)。

但就(jiu)我(wo)個人(ren)有(you)限的(de)觀察和體驗來(lai)看，真正能(neng)代表英國足球(qiu)文化的(de)，反而是較低級別的(de)聯賽(sai)。來(lai)英國牛津(jin)大學訪學后，我(wo)看過幾場當(dang)地(di)球(qiu)隊牛津(jin)聯的(de)比(bi)賽(sai)。一到(dao)比(bi)賽(sai)日(ri)，幾乎“滿(man)城盡(jin)(jin)帶(dai)黃(huang)金(jin)甲”。開賽(sai)之(zhi)前，大街小巷(xiang)，男女(nv)老少，步行前往(wang)。一杯啤酒、一包薯條(tiao)，能(neng)抵御所有(you)的(de)嚴寒與酷暑。球(qiu)賽(sai)結束，勝固可喜、敗亦欣然(ran)，大家(jia)都乘興(xing)而來(lai)、興(xing)盡(jin)(jin)而返。當(dang)地(di)球(qiu)迷當(dang)然(ran)希(xi)望(wang)球(qiu)隊所向披靡捧起獎(jiang)杯，但哪怕(pa)是戰(zhan)績(ji)不盡(jin)(jin)如(ru)人(ren)意(yi)甚至降級，大家(jia)也支持到(dao)底……似乎這才是“看球(qiu)”應有(you)的(de)模(mo)樣。

巧合的(de)是(shi)，樸(pu)次茅斯(si)和牛(niu)津(jin)聯目(mu)前都在英冠聯賽(sai)。2024-25英冠聯賽(sai)中(zhong)，樸(pu)次茅斯(si)第16，牛(niu)津(jin)聯第17，都未降級，都是(shi)積分榜下半區的(de)難(nan)兄(xiong)難(nan)弟，但都不影響(xiang)當地人對俱樂部愛到海枯石爛的(de)忠誠與支(zhi)持。

我去樸(pu)次茅斯球場那天(tian)，非(fei)比賽日，球場大門緊(jin)閉，不得其門而入。但(dan)球場門口的一(yi)塊標(biao)識牌(pai)，還是引起了(le)我的注意(yi)。

標識牌上，印(yin)著有三(san)句話：“On this site once more stands a mighty football club. We cannot change the past but we can shape the future. Dedicated to all those fans who took a stand and refused to allow Portsmouth FC to die.”(大意(yi)如下：這里是一家曾經強大的(de)足球(qiu)俱(ju)樂部。我們(men)不能改變(bian)過去(qu)(qu)，但是我們(men)可以構(gou)筑未來。感謝(xie)所有生死相依且拒絕讓樸次茅斯足球(qiu)俱(ju)樂部死去(qu)(qu)的(de)球(qiu)迷。)

樸(pu)次茅(mao)斯球場門口的(de)一塊標識牌。圖片由本(ben)文作(zuo)者陳夏(xia)紅拍攝

感(gan)謝球迷的(de)(de)俱樂(le)部很多(duo)。但是(shi)，為什么樸(pu)次茅(mao)斯(si)球場門口的(de)(de)標牌，單(dan)獨提到(dao)了“死(si)去”？我感(gan)覺，這是(shi)一個很重(zhong)的(de)(de)詞匯。通常情況下(xia)，感(gan)謝球迷用不著上升到(dao)要死(si)要活的(de)(de)高度。

簡單檢(jian)索，才發現這塊(kuai)告(gao)示牌后面，是一(yi)個(ge)凄美(mei)但溫暖的破產法(fa)故事(shi)。

樸(pu)次(ci)茅斯(si)足(zu)球俱樂部成立(li)于1898年(nian)(nian)，在(zai)英國(guo)南部屬于地方豪門，快速實現從草根球隊到頂級(ji)聯賽職業足(zu)球俱樂部的逆(ni)襲(xi)。第二次(ci)世界大(da)戰前后(hou)的一段(duan)時間，是其(qi)鼎(ding)盛時期，曾在(zai)1945年(nian)(nian)之后(hou)兩次(ci)勇奪當(dang)時英格蘭(lan)頂級(ji)足(zu)球聯賽冠(guan)(guan)軍、一次(ci)足(zu)總杯(bei)冠(guan)(guan)軍。此后(hou)經歷(li)各(ge)種坎坷，動輒陷入財(cai)務困境，多年(nian)(nian)來(lai)都在(zai)低級(ji)別聯賽浮浮沉(chen)沉(chen)。經歷(li)過(guo)千禧年(nian)(nian)前后(hou)的動蕩后(hou)，樸(pu)次(ci)茅斯(si)在(zai)名帥雷德克(ke)納(na)普的帶領(ling)下，2003年(nian)(nian)重回英超(chao)。最為高(gao)光的時刻，就是2008年(nian)(nian)5月(yue)17日樸(pu)次(ci)茅斯(si)以1-0擊敗英冠(guan)(guan)的卡迪夫城，奪得英格蘭(lan)足(zu)總杯(bei)冠(guan)(guan)軍。

與樸次茅斯(si)足(zu)球(qiu)俱樂部(bu)有(you)關的破產法故事，正(zheng)發生在2008年足(zu)總杯奪冠之(zhi)后。

受2008年全球(qiu)金融危機和股(gu)災(zai)波及，時任老(lao)板蓋德馬(ma)克損失慘重，不(bu)得不(bu)賣掉樸次茅斯足球(qiu)俱樂部。在奪(duo)得足總杯后不(bu)到10天(tian)，阿聯酋阿布(bu)扎比發展(zhan)和投資(zi)聯合集(ji)團首席執(zhi)行官蘇萊曼·阿爾(er)-法(fa)希姆，即以個人名(ming)義成功(gong)收購球(qiu)隊，半年后又將90%的(de)股(gu)份轉讓給沙特(te)商人阿里·阿爾(er)-法(fa)拉(la)治。

但(dan)是(shi)，中東財(cai)團帶給樸次茅(mao)(mao)斯的(de)(de)不(bu)是(shi)希望，而是(shi)絕望。如山的(de)(de)稅收、球員工資(zi)、混亂不(bu)堪的(de)(de)內(nei)部管理、層層嵌套的(de)(de)金融和商業(ye)交易(yi)，以及說不(bu)清道(dao)不(bu)明的(de)(de)離岸利(li)益，共同把(ba)樸次茅(mao)(mao)斯足球俱樂部推入深淵。2009年12月開始，球隊開始連球員工資(zi)都不(bu)能正常支付。

2010年2月26日10時20分，樸(pu)次茅斯(si)官網發布聲明，正式進入“管理(li)”（administration）程(cheng)序，英國著名破(po)產(chan)執業者、會計師(shi)安德(de)魯·安德(de)羅尼庫被指定為管理(li)人(ren)。

按照(zhao)英國2002年《企(qi)業(ye)(ye)法》（Enterprise Act 2002），管(guan)(guan)(guan)理(li)(li)是(shi)企(qi)業(ye)(ye)破(po)產的程(cheng)序之一。管(guan)(guan)(guan)理(li)(li)程(cheng)序啟動(dong)后，法院將(jiang)指定管(guan)(guan)(guan)理(li)(li)人(ren)（administrator）接(jie)管(guan)(guan)(guan)企(qi)業(ye)(ye)。管(guan)(guan)(guan)理(li)(li)人(ren)將(jiang)以(yi)拯救企(qi)業(ye)(ye)為(wei)(wei)目標，積(ji)極履行職責；但如(ru)果拯救無望，管(guan)(guan)(guan)理(li)(li)人(ren)將(jiang)以(yi)債權人(ren)清償利益最(zui)大化為(wei)(wei)目標，轉入清算程(cheng)序（liquidation），程(cheng)序結束企(qi)業(ye)(ye)關閉。

這是1992年英超成立以來(lai)，第(di)一家進入(ru)管理(li)程序的足球(qiu)俱樂(le)部(bu)。對于足球(qiu)俱樂(le)部(bu)來(lai)說，進入(ru)管理(li)程序，不(bu)(bu)僅意(yi)味(wei)著要接受(shou)英足總的扣(kou)除聯賽積分(fen)處罰，球(qiu)員和職工自然都會流失。按照英足總相(xiang)關規則，作(zuo)為英超俱樂(le)部(bu)，樸次(ci)茅斯被扣(kou)減9個積分(fen)。再(zai)加上聯賽后半程連續輸(shu)球(qiu)，樸次(ci)茅斯賽季末(mo)不(bu)(bu)出意(yi)外(wai)地降(jiang)入(ru)英冠(guan)。

進入管理程序，并(bing)未顯著改善樸次茅斯足球(qiu)(qiu)俱(ju)樂部的(de)財務狀(zhuang)況。2011年(nian)6月，俱(ju)樂部控制權再度易手，俄(e)羅斯商人弗拉基米爾(er)·安東諾夫成為新老(lao)板。只是俱(ju)樂部主席(xi)的(de)椅子還沒坐熱，安東諾夫就(jiu)因(yin)涉(she)嫌洗錢被捕，甚至面臨引渡。對于樸次茅斯足球(qiu)(qiu)俱(ju)樂部來(lai)說，真是“屋漏偏逢連(lian)陰(yin)雨”。

2012年2月17日，樸次茅斯俱樂部(bu)第二次進入管理程序(xu)，由特(te)雷弗·伯奇（Trevor Birch）擔(dan)任管理人。

這個伯(bo)(bo)奇，在(zai)英(ying)國(guo)足(zu)(zu)壇也是(shi)個傳奇性人物。他早年(nian)踢過職業足(zu)(zu)球(qiu)(qiu)，在(zai)利物浦完成成年(nian)隊首秀，踢球(qiu)(qiu)的同時(shi)，拿到會(hui)計(ji)(ji)相關學位(wei)并通過注冊會(hui)計(ji)(ji)師考試。伯(bo)(bo)奇早年(nian)供職于安永會(hui)計(ji)(ji)師事務所，2002年(nian)擔任切爾西足(zu)(zu)球(qiu)(qiu)俱樂(le)部首席執(zhi)行官(guan)(guan)，在(zai)任內完成把主要股(gu)權(quan)賣給俄(e)羅斯(si)富豪阿布的交(jiao)易。后來，伯(bo)(bo)奇曾先后在(zai)熱刺、利茲聯、謝菲聯、德比郡(jun)等多家俱樂(le)部做(zuo)過高(gao)管，其間短暫回(hui)歸會(hui)計(ji)(ji)師執(zhi)業。2021年(nian)開始(shi)至今，伯(bo)(bo)奇擔任英(ying)足(zu)(zu)聯首席執(zhi)行官(guan)(guan)。

伯奇(qi)以管理人身份，參與樸次(ci)茅斯足球俱(ju)樂部拯救(jiu)時，正是其短暫(zan)回歸擔任(ren)會計師(shi)期間(jian)。

但縱使伯奇能力(li)出眾、長袖善舞，拯救樸次茅(mao)斯足(zu)(zu)球(qiu)俱樂部(bu)(bu)的任務，一(yi)時(shi)三刻并未取(qu)得明顯進展。短短三個賽(sai)季，樸次茅(mao)斯足(zu)(zu)球(qiu)俱樂部(bu)(bu)從(cong)英(ying)超到英(ying)冠(guan)、從(cong)英(ying)冠(guan)到英(ying)甲、從(cong)英(ying)甲到英(ying)乙，連(lian)降三級。對于職(zhi)業足(zu)(zu)球(qiu)俱樂部(bu)(bu)來說，這幾乎(hu)是滅頂之(zhi)災(zai)。在低級別聯賽(sai)，意味著(zhu)對樸次茅(mao)斯俱樂部(bu)(bu)拯救談(tan)判籌(chou)碼更(geng)(geng)少，融資空間更(geng)(geng)小，前景更(geng)(geng)加渺(miao)茫。

這(zhe)個時候，樸次茅斯球(qiu)迷(mi)站了出來，成為拯救樸次茅斯足球(qiu)俱樂部的(de)生力軍。

樸(pu)次茅斯(si)球迷(mi)成立“龐貝球迷(mi)信托”（Pompey Supporters’ Trust ，PST）。該信托旨在籌(chou)錢，收購股權并接管樸(pu)次茅斯(si)足球俱(ju)樂(le)部(bu)。根據有(you)限資料，該信托采取(qu)眾籌(chou)模式，每股1000英(ying)鎊(bang)，最終籌(chou)集金額超過200萬英(ying)鎊(bang)。

球(qiu)迷們的(de)夢想，在2013年成(cheng)真。2013年4月10日，經(jing)過曠日持(chi)久(jiu)的(de)競(jing)價和交易，法院正(zheng)式(shi)批準交易計劃，龐貝球(qiu)迷信托正(zheng)式(shi)成(cheng)為樸(pu)次茅(mao)斯(si)足(zu)球(qiu)俱(ju)(ju)樂(le)部的(de)“老板”。這(zhe)也讓(rang)樸(pu)次茅(mao)斯(si)足(zu)球(qiu)俱(ju)(ju)樂(le)部一(yi)舉成(cheng)為英格蘭本土最大的(de)由球(qiu)迷所有(you)的(de)職業(ye)足(zu)球(qiu)俱(ju)(ju)樂(le)部。

在龐(pang)貝(bei)球迷(mi)(mi)信托的努(nu)力打理下，樸次茅斯足球俱(ju)樂(le)部逐漸重回正(zheng)軌。2014年9月29日，樸次茅斯俱(ju)樂(le)部宣(xuan)布清償所有債務，龐(pang)貝(bei)球迷(mi)(mi)信托在18個月后(hou)為(wei)俱(ju)樂(le)部打造了更為(wei)可(ke)持續的財(cai)務結構，也與(yu)社區建立了更緊密的聯系。

2017年，樸次茅斯重回(hui)英甲。為(wei)了(le)讓俱(ju)樂(le)部有(you)更(geng)好(hao)的前(qian)景(jing)，2017年，龐貝信托(tuo)將其(qi)持有(you)的股份，售(shou)與前(qian)迪(di)斯尼首(shou)席執(zhi)行(xing)官邁克爾·艾斯納家(jia)族所有(you)的托(tuo)納特公司(si)（Tornante Company），同時保留球迷在重大(da)事項決議(yi)中(zhong)的話語權。

樸次(ci)茅斯足球俱樂部球場門(men)口的(de)銘牌(pai)，正是(shi)為了致敬(jing)球迷的(de)忠誠、勇氣和(he)承(cheng)諾。

2023年4月，樸次茅(mao)(mao)斯足球俱(ju)樂(le)部隆重(zhong)(zhong)紀念由(you)球迷所有的(de)(de)十周(zhou)年，大聯歡(huan)合影上“我們(men)(men)(men)的(de)(de)俱(ju)樂(le)部、我們(men)(men)(men)的(de)(de)城市(shi)、我們(men)(men)(men)的(de)(de)熱(re)情、我們(men)(men)(men)的(de)(de)自豪”，讓人淚(lei)目(mu)。一年后，樸次茅(mao)(mao)斯重(zhong)(zhong)回(hui)英冠。樸次茅(mao)(mao)斯足球俱(ju)樂(le)部的(de)(de)重(zhong)(zhong)生(sheng)，使(shi)其成為英格(ge)蘭(lan)足壇球迷驅動(dong)型足球俱(ju)樂(le)部發展的(de)(de)典范。

生死與共，不離不棄。這樣的(de)球迷，難道不值得(de)致敬嗎(ma)？

（作者陳夏紅為中國政法大學破產法與企業重組研究中心研究員）

來源：陳夏紅